“耶律阿保机、萧太后、大辽国”这些有关一个中国古代民族的名词,与听评书《杨家将》一起成长起来的中国人对此再熟悉不过。公元916年,耶律阿保机统一八部,建立辽朝,公元1125年,传位天祚帝耶律延延禧,为金所灭。随后,契丹,这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北方民族在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219年后,自明代以降就再不见于史迹了。那么,契丹人究竟去了哪儿?他们的后裔还在吗,如果存在,他们今天的情况又是什么样?这是一个诱人的历史之谜。
施甸,位于云南省保山市的东南部、高黎贡山的东侧,是一个拥有32万人口的山区县,由于地处东南亚与中国内地的交通要道上,施甸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元明清三朝先后在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事;明朝大将邓子龙曾在此设关御敌,古战场的遗址、遗冢至今犹存。硝烟散尽,岁月流逝,时间似乎要将历史的所有秘密都封存在这块岑寂的土地上;但不想,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一股考古的热潮却在这里悄然兴起,民族学家、考古工作者、历史学家、新闻媒体纷至踏来,人们都冲着一个惊人的发现而来——施甸的契丹人后裔!
头顶着冬日的暖阳,记者和施甸县宣传部的老杨行走在甸阳镇大竹棚村狭窄、崎岖的田埂路上,此行的目的是探寻施甸一带契丹人的始祖阿苏鲁之墓。阿苏鲁又名阿干,据《明史.云南土司二》记载,“洪武15年(公元1384年),置施甸长官司,以土酋阿干为副长官”。又于“洪武23年(公元1390年),置凤溪长官司,以永昌通判阿凤为长官。”阿苏鲁与阿凤是元朝征战西南、素有战功的濮国公忙古代的第三代孙,据民族学者杨毓骧、孟志东的研究,辽亡后,大批契丹人纷纷归附蒙古政权,为其东征西讨,贡献甚大;忙古代的曾祖耶律秃花于恒州(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所在地之北)投附成吉思汗,忙古代从元世祖始,就长期在西南地区频繁平叛征伐,屡立战功,应是契丹云南后裔的始祖。
翻过一座土丘,阿苏鲁的墓地就出现在记者的眼前,两扇低矮的墓墙围托着一个并不高大的墓门,斑驳的墓体似乎再难以抗衡岁月的侵袭,据老杨介绍,这座墓是后代子孙于清道光年间重修的。走近墓碑,从明灭模糊的字迹中仔细辨认出“皇清待赠孝友和平-世祖讳阿苏鲁千秋之墓”这几个字。经老杨提示,记者在墓碑右侧上方又看见了两个字“穴 ”,这两个字上下相连,似为一体,老杨介绍说,这就是学术界所称的“契丹小字”,对“契丹小字”记者虽有所耳闻,但今日亲眼得见,仍不禁兴奋莫名。契丹纵横大漠数百年,参照汉字笔画形体创制了契丹文字,契丹文字曾是北方各民族文字的先驱,辽亡后,契丹文逐渐废止不用;因此,流传至今的契丹文十分少见,解读契丹文字也成为契丹研究的一大热门和难点,清代的钱大昕、近代的郭末若等金石学大师都曾对此做过研究。根据孟志东先生的考证、解读,阿苏鲁墓碑上的两个“契丹小字” 的含义是“长官”。这与阿墓主生前在施甸一带的身份十分吻合。
“耶律庭前千株树,阿莽蒋氏一堂春。”这是记者在木瓜榔村的蒋氏武略祠大门所见的两幅楹联,楹联暗示出“耶律”、“阿”、“莽”、“蒋”四姓氏之间存在的关联。蒋氏祠堂年久失修,看上去已经破败,门口的这两幅楹联因地震损坏有一半几乎不能辩识;祠堂正中挂着“武略祠”的匾额,匾额的左上写着“契丹建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之后裔太阿苏鲁任元末万户大明洪武17年任石甸长官司首任长官后封为承直郎武略将军”。由此可见,这个蒋氏祠堂是为纪念先祖阿苏鲁而立,并向外人昭示自己契丹后裔的身份,但“阿”姓又如何演变为“蒋”姓的呢?
老杨介绍,在施甸有“汉家蒋”、“阿莽蒋”两个蒋氏,其中“阿莽蒋”自称为契丹的后裔。记者在施甸见到了对自己姓氏史颇有研究的蒋启坤先生,蒋先生告诉记者,其先父蒋蔚复曾收藏过不少族谱和家谱资料,其中《施甸长官司族谱》卷首的“青牛白马”图最能说明问题,据蒋先生的描述,该图正中是一棵高大的青松,两侧是并排的4棵小青松,大青松的左前方画有一条河,一男子骑白马奔向大青松所在的山,右前方也画有一条河,一女子骑青牛,同样奔向大青松所在的山。据孟志东等专家们的解读,山是木叶山,大青松象征的是契丹人的始祖,四棵小青松代表契丹后来的八部,两位男女意味着生育契丹的夫妇,左前方的河为土河、右前方是潢河。这个解读与史籍所载的契丹人起源传说基本相符。惜乎蒋老先生于1996年回乡途中遇车祸不幸去世,而保存那幅“青牛白马”图的族谱也落入滔滔漾濞江中,记者也无缘得见。
“阿”姓为耶律阿保机的第一个字,以此为姓的多是施甸契丹的先祖如阿苏鲁、阿凤、阿保、阿龙等,由“阿”至“蒋”,中间还有一“莽”姓,由“阿”而“莽”,可能是与当时施甸的“莽”姓土著有关,作为外来者,契丹后裔毕竟是少数,从“莽”姓,可以强化与当地土著的认同感。而由“莽”改“蒋”,当地宗谱有“耻从夷姓,乐慕中华”与“奉题准将莽改蒋姓”两说,由此可见,改姓曾得到过朝廷和上级政府的认可。
无论姓阿姓莽或是姓蒋,从今天施甸的契丹后裔身上半点儿也看不出契丹的影子了。记者在施甸曾走访几户蒋姓人家,其居家、饮食、信奉、婚丧、生产等事项无不与当地汉族相同,只是有一条,蒋姓家族之间不得通婚,这倒是为各家所遵从。那么,施甸的契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契丹后裔呢?一门新兴的考古学——分子考古学为最终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切实、有效的帮助。分子考古学通过提取古代各种生物的DNA,经过聚合酶链式反应(PCR),将获得的PCR产物进行克隆测序,最后对各种古生物DNA测序结果进行比较研究,找出其内在的遗传联系,分子考古学为考古学的研究提供了比较科学、客观的手段。
从1995年开始,中国医学科学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向国家科委联合申报了“分子考古学”课题,而云南契丹的问题成为该课题研究的重要内容。课题组从有墓志为证的契丹墓葬中提取标本,并从标本中提取DNA,与此同时,课题组在保山市的后庄村、龙洞村和施甸的木瓜榔村、大竹棚村采集蒋姓人氏的血样100份,并提取DNA,通过DNA测序检测,最后的结论是,在进行分析过的达斡尔、鄂温克、蒙古族和汉人群体中,达斡尔人具有与契丹最近的遗传关系,为契丹后裔,而云南保山、施甸的“蒋姓”人氏与达斡尔人有相似的父系起源,结合历史资料判断,很可能是蒙古军队中契丹官兵的后裔。由此,施甸契丹后裔的确认问题最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