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72岁的杨善洲如今隐居在大亮山的浓荫之中。1986年,他从云南保山地委书记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此后便在滇西这片海拔2600多米的荒凉山坡上开始他60岁以后的人生。对于他的选择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有人劝他,退休了就好好地安度晚年,何必还受这份苦呢。杨善洲没有解释,他似乎从来就不爱解释。人嘛,各有各的活法。让家乡的大亮山那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长满树木,这是他很早以前的一个梦想,只是那时他还当着地委书记顾不过来。如今退下来了,可以一心一意地实现他从前的梦想了。
很多年之后,人们都还记得杨善洲初上大亮山时的情景。那时他住在用树杈搭起的窝棚里,脚上穿着草鞋,俨然是一个放牧的老人。杨善洲当时的职务是:大亮山林场的义务承包人,这是个无需组织任命也不拿一分工资的职务。当然林场雇来的工人是要发给工资的,因为他们要用工资去养家糊口,而杨善洲有退休工资。后来林场过意不去了,执意要给他工资,他才接受了每月70元的伙食补助。1996年林场给他增加到每月100元,理由是因为物价上涨,林场的伙食标准比从前高了,这次杨善洲没有拒绝。
位于施甸县城西北边,距县城60多公里的大亮山,平均海拔2600多米。在这里你看不到一点树木的影子,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凉和空旷。杨善洲为什么要在这里建立林场实现他的绿色的梦想?一个曾和他在一起工作过的人告诉我,杨善洲在施甸县当县委书记时曾徒步在大亮山走了20多天,大亮山的荒凉无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这个地方只有栽树,不然永远也富不起来。退休前他两次到大亮山实地考察,当地农民劝他,你到别处去种吧,这地方连野樱桃树和杞木树都不长。然而他还是来了,他要在这片辽阔而荒凉的高原上,用他60岁以后的生命建立一个5万亩的绿色王国。
大亮山多了个赶马老倌
马帮一直是大亮山一带绵延不绝的人文风景。畜力是这里用途最广泛的资源。杨善洲从地委大院里消失后,大亮山就多了一个赶马人。大亮山一带的群众有叫他大爹的,有叫他大哥的。林场食堂开饭时,你肯定能在林工中间发现他的身影。他说他从50年代当区委书记时就和职工一起吃饭,他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要把大亮山方圆几十里的不毛之地变成森林,需要时间和金钱。而这些他都很不宽裕。于是他让林工们除了种树之外,平时带上工具,只要看见路边的树苗就挖来移种到大亮山上。他把家里平时种下的几十盆盆景全部移种到大亮山上,这些原来摆放在地委宿舍里的雪松、白梅、银杏,从此便在大亮山上自由生长,如今这些庭院花木都已经成为挺拔的大树了。他有捡果核的嗜好,每次回到城里,就到马路上捡别人随意扔掉的果核,然后放到地委宿舍用麻袋装好,积少成多后便用马驮到山上。这自然让一些人有了想法,一个原地委书记居然到大街上捡别人扔掉的果核。可是他不在乎,林场资金紧,省一个是一个。他说,你不要想着你是地委书记,你就无所谓了,不出钱又可以发展生产,何乐而不为。每年的端阳花市是保山的传统节日,自然也是果核最多的季节。杨善洲便利用这个节日到街上捡果核。女儿不愿意了,他说是不是给你丢脸了,那以后你就不要说你父亲是杨善洲。如今只要到了大亮山,你就会看到杨善洲拾来的果核已长成一片美丽的果树。
在大亮山,他常常独自走到高处,无言地凝视着远处依然荒凉的背景下生长着的大片美丽的绿色。他的身影与此时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时你会觉得他简直就是一棵树。他选择了大亮山为他的人生做最后的修炼。
用生命换来的亮丽绿色
大亮山林场的用树枝搭起的窝棚和帐篷是在油毛毡房建起之后才消失的。云南省林业厅、财政厅给大亮山林场拨了100多万元,林场贷了90万元。杨善洲用这笔钱在大亮山修了一条18公里的林区公路,建了5公里长的高压线,还盖了一排简易的油毛毡房。此后杨善洲和他的林工在里面一住就是10年。直至1997年他们用砖瓦平房取代油毛毡房时,林场已被四周的绿荫所掩盖。
林场拿出7万元为附近的四平寨通了电。当电灯在这个闭塞的山寨亮起时,欣喜若狂的山民牵来了自家养的山羊,用山里人最朴实的方式犒劳他们。
在大亮山那大片绵延不绝的美丽风景里,杨善洲向我们描绘了他最后的理想——5万亩森林。可现在还只有2.5万亩,他用了13年时间完成了一半的理想。如果按照同样的时间来计算的话,他还需要13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他必须到85岁才能实现他的最后的梦想。这使我们突然有了一种很悲壮的想法。这个高尚的生命使我们觉得自己的卑微与渺小。然而我发现始终盘桓在这个老人内心里的却是一种深刻的负罪感,这个从小生活在山区的老人对他小时候见过的大树的消失痛心不已,“都是在我们手上破坏的,一山一山都砍光了,我们要还债呀,要还给下一代人一片森林!”
虽然长期蛰居在大山里,他对世界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大亮山远离尘嚣的环境使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沉淀他对人生的思考,有人说他是自讨苦吃,其实我们怎么知道他的快乐。他偶尔也回到地委的宿舍里,可是他总是很快就离开了,因为他害怕聊天尤其是聊机关里的是非恩怨。
老人其实已经离不开大亮山了,如同他移种到大亮山的盆景一样。他觉得那里是他生命的最好栖息地。无论何时我们都会记得这个老人,因为他使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了人生。
人民日报 周勇 戴言 1999年6月